网上看到一篇文章,读来很有意思。
虽然免不了各种炒作的噱头,但是对于博览群书的编剧们来说,读来还是很受益的。
关键看你怎么读。。。
王朔说:“他(金庸)真敢从别人作品里拿人物,那个段誉,叫贾宝玉好不好——”指出金庸小说有抄袭成分。
王先生搞过多年电视剧,商业电视剧的写作基本就是抄袭。毕加索有一个著名的作品,他为一只牛的造型画出了近五十副变体画,略作改变就成了另一副画了。
编剧们保持高速创作,奥秘就在于会作变体,这是世界上所有电影、戏剧学院编剧系学生必受的训练,以前读过的名著,略作变化,就成了一集剧本,否则即便是大师也没那么泛滥的创造力,填不满饿鬼一样的电视时间。
金庸早年曾有为香港长城电影公司写剧本的经历,香港电影有抄袭西方名片的积习,对于这一变体技巧金庸先生应该掌握。
比如,《基督山伯爵》中,一个青年人受情敌陷害,被关入监狱,幸好遇到了一个博学的老人,学得一身本事逃了出来。金庸的《笑傲江湖》中,令狐冲爱情受挫,受罚到深山练剑(等于进了监狱),所幸遇到前辈高手,学了一身本事后出山;《基》给了年轻人一笔财富,《笑》给了年轻人一身武功,都迅速成为社会强者;《基》中老人病亡,《笑》中的前辈仙游去了,均不再出现;变化是《基》整体以报仇为主线,而《笑》以破案为主线。
再如芥川龙之介的小说《筱竹丛中》,四个人讲述同一件事,四人为了自己的利益,讲得差距很大,最终没有给出一个标准答案,以表现人性的自私丑恶,后来被黑则明拍成著名电影《罗生门》。
在《罗生门》成为公众话题时,金庸写出了《雪山飞狐》,也是分人讲述的形式,被香港人拿来与《罗生门》相提并论,成了一时的热门话题。但金庸的分人讲述,不是每个人都说出一个完整故事,彼此不同,而是每人说一段,最终拼成了一个完整、确定的故事,分人讲述只是叙事花样。
后来金庸在《笑傲江湖》的开头也用此手法,众人讲述令狐冲,彼此差距很大,但这只是主人公的出场方式,所谓“未见其人先闻其声”。金庸不能真正采用芥川龙之介的手法,总要给读者一个明确交待,可见通俗文学与严肃文学的确存在差距。
金庸《射雕英雄传》的主人公郭靖、黄蓉,类似莎士比亚的《罗米欧与朱莉耶》,两个世仇家族的下一代谈上了恋爱,《罗》剧结尾朱莉耶假死,《射》书结尾黄蓉也假死。金庸还抄袭自己的故事,《鹿鼎记》中的神龙教约等于《笑傲江湖》中的东方神教,《笑傲江湖》中的桃谷六仙约等于《射雕英雄传》的老顽童,黄蓉、杨过、韦小宝的骗术大致一样。
至于受克利斯蒂娜夫人侦探小说的影响,金庸对这点是不违言的。作变体,是商业书创作的基本技巧,不再枚举。
三毛评价说:“金庸的武侠小说,刨除打斗部分,就是很好的爱情小说。”这一评语得到了共认。
金庸小说的故事主线都是一对少男少女的爱情,基本是十五六岁。与上世纪三十年代的蝴蝶鸳鸯派的爱情相似,缠绵纯真,成了一代代中学生的恋爱范本,尤其金庸擅长写暗恋、失恋,作为暗恋、失恋频率极高的中学生,自然同感多多。
而一个愤怒青年的爱情,与金庸有很大不同。王朔对金学嗤之以鼻,在他批判金庸的文章中可以看出,原因在于他看金庸的时间晚了,他说自己在1999年之前从未看过金庸小说。
一个四十多岁的人再看金庸就觉得甜腻,而对一个中学生就刚好,当他们成长为中年人后,对于金庸武侠小说有种特殊的情感,已超越了小说本身,因为金庸小说是他们成长的参照物,听到金庸被评为第四,当然大快人心。
1972年,金庸开始了修改自己全部武侠作品的工程,修改后就出版,结果招来了许多读者在报刊上撰文,向金庸表示抗议。金庸武侠小说原本是报刊连载形式,一写两三年,往往有前后不连贯处,再由于脱稿仓促,文笔难免粗糙。
修改当然会好,不料招来读者的反感,冷夏先生记录的读者评语是“新版注重精雕细刻,斧凿痕迹太深,不像旧版那样感情自然流露”,其实不是金庸妨碍了自己的情感流露,而是他破坏了读者的情感。
由于是报纸连载形式,连续追读多年,读者容易有较深的情感投入,即便新版文字比旧版好上几倍,读者也还是钟情旧版,因为那是他们最初的感觉,不容破坏。当然,随着看过报纸连载的读者日渐老去,这个问题就澄清了,新版明显好于旧版。
动物学研究者发现,动物在出生的时刻是认同的关键时刻,基本上是见到什么就把自己当成什么,许多人工喂养的小动物,由于饲养员伸手入玻璃罩喂它们奶,它们就会把自己当成一只手,长大后对饲养员毫无感情,却对饲养员的手有性要求。
从接受心理学解释,最初的认同是一股足以摧毁一切标准的力量,犹如初恋一样刻骨铭心,不容侵犯。所以摆脱了那种认同心理,方能评论金庸。
金庸修旧版并不只修字词,还铲除掉多余枝节,将故事梳理得合理流畅,然而老读者却不买账,从此可以看出,故事对于金庸的小说并不是最重要的,没有人会强求金庸将故事说得滴水不漏,那是金庸自己对自己的要求。
与探讨人性的严肃文学相比,通俗小说是凭善讲故事取胜的,但其实读者对故事的要求很低,只要情节能令“男欢女爱、恐怖暴力”的内容展示出来,读者就获得了满足。
比如金庸的前辈还珠楼主,他的代表作《蜀山剑侠传》就典型的前后不连贯,而且没有结局,却倍受读者喜爱。所以通俗文学的上限下限差距很大,有情节严谨的《福尔摩斯》,也有散文体的色情文学,如《失乐园》。
金庸写故事基本是电视剧剧本的写法。与电影相比,电视剧更像戏剧,由于制作经费限制,电视剧主要靠台词来造戏,不可能完成精良的视觉效果。电视剧总是尽量压缩场景的,能够用一个场景决不用两个场景,以免换场景消耗时间和经费,所以在一个场景中要求多几个冲突层次。如此,就越来越接近戏剧。
五十年代的香港电影是一种戏剧体的电影,金庸在电影公司期间学写电影剧本时,所看的多为西方戏剧剧本和理论。在《射雕英雄传》的后记中,金庸明言自己受了戏剧影响,典型例子是“牛家村酒店”一场戏,在同一地点,陆续出现了三十多人,来来往往,各有所求,完全是舞台调度,好一场大戏。
这一手法被金庸延续应用,他的书中经常出现二三十页“原地不动”的情况。对此金庸说:“这种手法小说中没有人用过,却没有想到戏剧中不知有多少人用过了。”
人物调度,这是一流话剧导演的素质。虽然金庸没有成为曹禺,但他与曹禺先生有相通之处。上个世纪初的中国戏剧家有一部分人受奥尼尔影响,认为一个人的性格中隐含着一件陈年往事,所以剧作结构是逼住一个人,让他回忆,真相大白后就悲剧地毁灭。
曹禺的《雷雨》、金庸《射雕英雄传》中一灯大师的段落,都与奥尼尔的《榆树下的欲望》近似,有些开场白的用语都相像,如“像坟墓一样可怕、憋死人的房间,全家人就一直活埋在这坟墓里。”只是金庸将乱伦变为通奸,将毁灭变为化解恩仇,令五十年代传统的中国大众可以接受,也就此逊色。
他“退而求其次”的事很多,典型如《神雕侠侣》中让小龙女死去,即将完成一个悲剧杰作,但屈从读者的要求,金庸又让小龙女复活——这是当年报刊连载时的热门话题,不少行家认为的败笔。金庸作品常摆出杰作的架势,然而最终会露出破绽,这也是通俗文学迎合大众口味的必然。
金庸的最后作品《鹿鼎记》有所突破,将武侠成分降到最低,被某些学者称为可与《官场现形记》媲美的社会小说,但金庸加强了色情成分,出现许多“蹭女人便宜”的场面,流氓气很重,等于为删除武打作了补偿,拉拢住了某类读者。
金庸的代表作都是几十万、上百万字,由于容量巨大,其中有雅有俗,泥沙俱下。由于金庸掌握了变体的技巧,他逐渐减少了上一代武侠小说的俗套,取法乎上,常变化出一些与世界名著等量齐观的故事,所以不能说他的人物、故事糟糕,甚至还规模恢弘、构思奇妙,但他难以一贯维持,总是突然就降下水准,确有糟糕处。
来源:武侠爱好者